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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程亮为什么被誉为20世纪最后一位散文家

更新时间2022-03-18 20:50:48

把一个村庄从泥土里拎起来,悬挂在云上 “此刻刮过南疆的一场大风,并不晚于一千年前的那场风。” 刘亮程说,他有着悠长的听觉,早年在新疆乡村,村与村之间是荒野戈壁,虽然相距很远,他仍能听见另一个村庄的声音。“尤其刮风时,我能听见风声带来的更遥远处的声音,风声拉长了我对声音的想象。” 在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《捎话》中,刘亮程虚构了毗沙和黑勒两个信奉不同宗教的王国,他让一个人和一头驴,背负“捎话”重任,穿越战场硝烟,亲历生死绝恋,最终书写了一首属于新疆,属于历史,也属于他个人的魔幻之诗。 “主人公库所处的语言环境,也是我在新疆所处的语言环境,新疆有十几个世居民族,在日常生活中不时地会听到其他语言发出声音……捎话的本意是沟通,贯穿小说的也是不断的和解与沟通。只是有些话,注定要穿过嘈杂今生,捎给自己不知道的来世,那或许就是信仰了。” 大风从南刮到北,上个世纪末,刘亮程的《一个人的村庄》从乡村刮到城市,从新疆刮到全国。这个扛着铁锹在村里“闲逛”的人,被誉为“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”。 风中的院门、 逃跑的马儿、温暖的坟头、卖掉的老牛、“通驴性的人”、“像作家的狗”……家乡黄沙梁在刘亮程的文字中复活,他没有写村庄的劳作和春种秋收,他写一场一场的风吹过村庄,把土墙吹旧,把村庄的事物吹远;他也写一片树叶的命运,它被风吹远,多年后又被相反的一场风吹回,却已是面目全非……人们喜欢读刘亮程诗性而富于哲思的散文,中学生也从语文课本中认识了他,在那些阅读理解题中想象着另一个世界的模样。 自新书出版,刘亮程的活动也多了起来,他和读者谈论“写作者的地老天荒”,与中学生分享“寒风吹彻中的现世温暖”,跟媒体聊《捎话》里的“人话、鬼话”,聊“被驴眼看扁的世界”,兴致盎然,“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”。 公众场合下,刘亮程寡言,但和三俩熟人小聚,他的幽默因子悄然释放。专访前一晚,网上正在疯转《啥是佩奇》,刚看完视频的刘亮程,摸了摸后脑勺,悠悠道:“里面那个老头应该让我来演啊!” 午间聚餐,服务员端上一盘三黄鸡,刘亮程借机给在座“城里人”普及了下“新疆大盘鸡”的幕后:“其实大盘鸡是小偷发明的,他们偷鸡摸狗时,顺了些辣子撒上面,后来就成了这道名菜。现在他们说,沙湾县有两样最出名:大盘鸡和刘亮程,传到外头,变成‘刘亮程发明了大盘鸡’,还说要给我塑个鸡身人面像。我说,把我跟鸡塑一起可不行!好在铜涨价,此事总算作罢!” 出生至今,刘亮程在新疆已生活了56个年头。他的家乡在沙湾县的黄沙梁,从地图上看,新疆准噶尔盆地大部分被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覆盖,沙漠南缘,玛纳斯河静静流淌,那个叫黄沙梁的村庄就坐落在玛纳斯河畔靠近沙漠的地方。 1961年,刘亮程的父母从甘肃金塔来到新疆。“父亲当时在金塔县一所学校当校长,母亲做教师,两人的月口粮三十多斤,家里还有奶奶和大哥,一家人实在吃不饱肚子,父亲便扔了工作,带着全家往新疆跑,那时黄沙梁有公社大食堂,有白面大米,能吃到肉。我是在他们逃到新疆的第二年出生的。” 刘亮程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记忆都存留在这片土地。“那时候,空气透明,地平线清晰,大地上还没有过多的嘈杂噪音,我在一个小村庄里,听见由风声、驴叫、鸡鸣狗吠和人语连接起的广阔世界。” 1978年,刘亮程考入石河子农机学校,三年后被分配到沙湾县城。刚过而立之年,他辞了县城的农机管理员工作,孤身一人到乌鲁木齐打工,谋了份编辑差事,每月拿着450元工资,奔波于城市。但刘亮程坦言,自己在城里没有存在感,“每天不知道太阳从何方升起,又落向哪里,四季跟我的生活没有关系……我在一岁岁地长年纪,一根根地长皱纹,但我感受不到大的时间。” 提笔写作《一个人的村庄》,大约是刘亮程在城里徘徊的一次“觉醒”。“或许是在某个黄昏,我突然回头,看见了落向我家乡的夕阳……那里的漫天晚霞,一定把所有的草木、庄稼、房屋和晚归的人们,都染得一片金黄,就像我小时候看见的一样。” 回望的那一瞬,他觉着自己仿佛从一场睡梦中醒来,看见了另一个世界:如此强大、饱满、鲜活地存在于身边,曾经的家乡,从记忆中回来了。 “每个人心中都有另一个我……我睡着时,另一个我在梦中醒来。” 这次天启般的回望后,刘亮程开始笔耕,一篇接一篇,近十年间,他写尽了黄沙梁村里的一切。“我每天吃一盘拌面,浑身便充满了力量。晚上坐在宿舍灯光下,在一个废纸箱做的写字台上,开始写我的村庄文字。” 《一个人的村庄》,是刘亮程一个人的孤独梦想。这个想事的人,把一个村庄从泥土里拎起来,悬挂在云上。 天晓得,驴知道 在刘亮程的文字中,人们看见时间的尘埃,起又落下。 “《一个人的村庄》在写时间,通过树叶、尘土,通过村庄缓慢的光阴,也通过人的生老病死;《虚土》也在写时间,写一个叫虚土的村子,一往无前的时间,在那个村子里打转,然后像一个坑一样洼了下去…… ” 上世纪90年代,刘亮程因《一个人的村庄》声名鹊起,作品畅销传世,但他要扎得更深,此后出版了《虚土》、《凿空》等长篇小说。如今,这位“乡村哲学家”已过了知天命的岁数,耗时五年,推出了寓言般的小说《捎话》。 “以前也没这么宣传过,这次被‘拉’出来走了两圈。”说到那个“拉”字,刘亮程自己也憨憨地笑了。 专访伊始,我们就将书中那头天真而倔强的小母驴“拉”了出来,刘亮程在《捎话》中描摹了一个“驴知道”的怪诞灵异世界。“文学创作中,我喜欢使用‘驴’这个意象,它们始终是我的知己和同类。我一直想弄清楚毛驴和人的关系,我想看懂驴的眼神,我想听懂驴叫。” 十几年前,刘亮程在小说《凿空》中就写过一群驴,小说中那些斜眼看着人的毛驴,其实也是现实生活中驴的眼神。在他的记忆中,那时南疆遍地驴车,他当年所待的库车县,40万人,四万头毛驴,四万辆驴车。每当节庆日,满街毛驴和驴车都在朝大巴扎走,一架驴车十个人,一次性把全县人拉走,干枯的河滩里停满了驴车,站满了毛驴。“我那时就在驴群中走来走去,抬眼低头看见的都是驴。那是驴的盛世,这最后一个壮观景象被我看见了。” 随着时代提速,三轮车逐渐替换驴车,家家户户都把驴卖了。刘亮程当时竭力想把毛驴保护下来,为此还去见了县委书记。“当时全疆推行一黑一白战略,将黑石油和白棉花作为两大支柱产业,我跟县委书记说,库车的最大资源是两黑:地下的黑石油和地上的黑毛驴。棉花是农产品,作为支柱产业风险很大,它取决于国际形势下的棉花价格等,石油多年后就被采光了,到时候毛驴肯定是库车最大的财富。我提出库车应该发展毛驴大县,把毛驴当成未来的支柱产业,政府要让人赶着驴车就把钱挣到,而不是非要开个三轮车去挣钱。” 农民作家刘亮程给了个诗意而实用的方案:建议库车机场直接用驴车接机。“库车是龟兹故地,让大家从飞机下来一步跨入千年龟兹,那种景象多好!驴车让农民致富,又不改变他的生活面貌,把这种古老方式保留下去,多好!我这个建议是在饭桌上提的,县委书记把宣传部长叫来:你过来,下次刘作家过来,你不要给他派车,给他派辆毛驴车!结果这个倡议没被采纳,毛驴在当地很快就消失了。” “现在好多大型企业在养驴,周边国家也在养驴,整个巴基斯坦把驴作为支柱产业,供给中国的阿胶厂,每年有成千上万的毛驴从中巴走廊走过……所以,我到现在还在呼吁把驴产业作为一个富民政策做起来,把毛驴还给农民。” 在库车县,刘亮程见证了遍地毛驴的光辉盛景。在喀纳斯,他描述了一种隐秘古老的传递方式——风传。风传递风雨,也传递历史。刘亮程与当地人交谈,观察他们的生活,新疆的独特地理与伦理,越来越多地展现在他的写作中。 2010年出版的小说《凿空》中,石油开发来到偏远的村落阿不旦,当地村民扛着传统农具期待大干一场,村庄逐渐被“凿空”…… 写作跟现实发生关系,在刘亮程生活的地方,城镇化加速,新农村建设让村民跟世界有了联系,但也蒙蔽了许多事。“我喜欢把故事放到风中去讲述,故事一旦进入风中,它会演绎,风会掩盖一些东西,但又会显露一些东西。” 回到村里,安顿身心 创作小说《捎话》,刘亮程将故事背景推远到千年前,完全虚构了一种生和死,“但它离我们很近。我们现在的生活,是历史的后遗症。” 风声悠长,沙尘弥漫,他在书中描写了各种怪诞形象:身首各异的鬼魂;钻进活剥羊皮的男孩变成了人羊;毛驴死后的灵魂寄居在捎话人的身体里…… “这其实是一部死亡之书,描写了那么多死亡,每场战争都在收割人头,之后又有那些皮匠牵着毛驴到后面缝合人头,还经常缝错……《捎话》写的是战争给人带来的身体和精神的分裂。在这样一种精神变故中,整个小说希望突破生与死的界限,寻找一条温情的出路。” 思南文学读书会对谈现场,聊及刘亮程所写无数回首张望人世的鬼魂,作家毛尖幽默点评——小说《捎话》,一半人话,一半鬼话。刘亮程则一语道破天机:“对于写作者,人心之外,并没有另一个世界。鬼在人的心里。” 与《一个人的村庄》中人畜共居的乡村相比,小说《捎话》更多的是灵的彰显,可谓一部人、畜、灵共居的乡村史。 “我上小学四年级时开始写诗歌和童话,现在回想,写的全是自己的梦和害怕。我小时候胆小,晚上蒙着头睡觉,眼睛露在外面,就能看见荒野上的坟地,好像我的眼睛能穿透墙和房顶,看见黑暗里的一切……万物的灵在孩子的眼睛里。小孩看见的世界比大人多好多层。一长大人的眼光就俗了,看见的全是平常物。不过,人一老,鬼又来了。人生一世,两头见鬼。” 50岁出头时,刘亮程决定在天山东麓一个原始村庄落脚,静心等待老年的到来。这个名叫菜籽沟的小村庄,保留了他儿时的记忆:三两房屋散落在小溪和山边,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幅山水画。“中国人的山水画完整表述了我们祖先对自然的态度,人居住在大地一个小小的角落上,更多空间是留给自然的。” 菜籽沟似乎唤醒了他在《一个人的村庄》中遗失的旧梦。 “我不知道这个村庄,真正多大,我住在它的一个角上。我也不知道这个村里,到底住着多少人。天麻麻亮人就出村劳动了,人是一个一个走掉的,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,谁也不清楚谁在为哪件事消磨着一生中的一日。村庄四周是无垠的荒野和地,地和荒野尽头是另外的村庄和荒野。人的去处大都在人一生里,人咋走也还没走出这辈子。另外一天人不在了,剩下许多个早晨,太阳出来,照着空房子。” 菜籽沟原有四百多户人家,当时已有两百多户迁走,剩下许多空房子,待卖,待拆。刘亮程发现,当地好多民国清代的老房子,只四千块钱就卖了,由人拆了木头,一车拉走,百年老宅就此化为废墟。他对此感到痛心,决心进入村庄,抢救性收购保护这些老房子。 “我们收的最大一院房子,是上世纪60年代建的一个老学校,当时已成了羊圈,所有教室都积着厚厚一层羊粪,我们花了好多钱一锨锨清理羊粪,还在羊粪中找到了当年那一代学生留下的铁皮铅笔盒。” 这个大院子收拾完毕,刘亮程就建了个国学书院,“我任院长,自己任命的。”在木垒书院,他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笔耕与劳作并行。 刘亮程也与当地政府合作,让几十位艺术家进驻,使得原本没落的古村落焕发了文化生机。“菜籽沟艺术家村落”兴起后,当地重新回聚了人气。“村长”刘亮程也常跟村民交流,他们盖房子时,他会发挥自己的特长,给对方提提建议,如何在室内建造洗手间,如何将传统结构的优势保留下来。 有人说,刘亮程将“一个人的村庄”变成了“一群人的村庄”。 “回到到村里去,是我需要认领这样一个可以安顿身心的地方。也许很多人在城里长大,没有一个农村的家,但我相信,我们在生活中流浪,在内心中寻找,向往一个叫作故乡的地方,可以让自己一点点地回归。” 《捎话》,风声掩埋,尘土弥漫 人物周刊:你的作品里经常写到风,早年散文《风中的院门》,《风改变了所有人的一生》里写到“生命像一场风”,你不仅写风的声音和它的形状,还经常把它和人生、死亡、时间这些主题勾连在一起,说说你对这个意象的偏爱? 刘亮程:我的文字都不会单独去写自然,在自然的声音和物象中,它糅合了人生。写作时那块地域所有声音、物象,全都混混沌沌地装在我脑子里,写一个故事时很容易把它放到风中去写,因为那地方经常刮风,那些大风天,风声灌满了你脑子,让你在以后多少年不管写什么脑子里面都是风声。 这本《捎话》也不断地写到风,我好像自觉不自觉地喜欢把故事放到风中去讲述,故事一旦进入风中,它会演绎,风会掩盖一些东西,但又会显露一些东西。《捎话》这本书的整体氛围,就是风和土这样一个氛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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